连日来,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炸裂口碑和票房一次次打破了经典翻拍遭喷的魔咒。《哪吒闹海》的故事家喻户晓,对比之下,电影版的“魔童哪吒”是对原著大刀阔斧的改编,又以“别样”的演绎回扣原著的经典情节,观众在为其丰富的想象、精彩的特效、高频的笑点点赞的同时,大约还会回头思索它触动人心的所在。
无疑,这是一部“道”文化韵味很浓的电影——从施下“天劫咒”的元始天尊到吃酒贪杯的太乙真人,从丹书黄纸写就的“傀儡符”“换命符”到解锁乾坤圈的咒语“急急如律令”,以及哪吒那一句最响亮的口号:“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些都蕴含着浓浓的道教味道。
熟悉道教文化的人都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道家抗争命运的名言。翻检一下,它在道教经典中至少有4处提及。《老子西升经》说:“我命在我,不属天地。我不视不听不知,神不出身,与道同久。”晋代高道葛洪《抱朴子·内篇》云:“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张伯端祖师在《悟真篇》中说:“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在虚无合自然。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真气还元铭》云:“死生在手,变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此之为我命在我也,不在于天。”
电影中的小哪吒说:“去你鸟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自己的命自己说了算——这是“魔丸”转生的哪吒教给“灵珠”敖丙的道理。“灵珠”和“魔丸”同生于“混元珠”,如太极之阴阳两极,看似截然相反,却又同生互补,对峙而统一。
这样的设定不难使人联想到老子的《道德经》。《道德经》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天下皆知美之为美,皆知善之为善——然而老子却认为,标榜天下“公认”的大善大美也许并不是好事,善与恶、美与丑、有与无、难与易……在老子看来,它们既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从不是割裂的,而是一体之两面。“大直若屈,大白若辱”,我们心中那些固执的是非善恶的绝对判定,谁又能保证不是我们自己的成心与偏见?
影片中,“灵珠”代表着美好与正义,是“仙”;“魔丸”是和丑陋的化身,是“魔”,连天尊都亲自降下天劫来毁灭它。故事的开头,在申公豹“苦心经营”下,“灵珠”成功注入龙蛋,而哪吒就倒霉地成了“魔丸”本尊。
“魔丸”小哪吒从形象到行为,内内外外都很“魔性”。尽管脖子上挂了乾坤圈,离了襁褓之后,还是成长为黑眼圈、塌鼻梁,吊儿郎当,到处搞事且破坏力极强的“小魔头”。
此儿一出结界,整个陈塘关都要抖三十抖。在苦心为哪吒准备的“山河社稷图”中,哪吒不仅把对自己一腔关怀的师父太乙真人捉弄得晕头转向,而且烧得满地打滚。甚至在降妖除魔、拯救黎民的过程中,倏忽“闯入”的敖丙抢先救下小女孩,不甘心的哪吒居然直接一甩手把小女孩又扔给了妖怪海夜叉。
反观“灵珠”化生的敖丙小哥哥,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知恩图报、乖巧懂事、尊敬师长、体贴父亲,做好事还不肯留名(虽然是不方便暴露身份)……简直集所有好孩子的优点于一身——他一袭白衣飘然出场,更是惊艳了几乎所有的剧中人物和影院观众。
然而,正如《道德经》所启示的那样:善与恶既不是绝对的,也离不开彼此。“”如哪吒,内在却是个单纯而缺爱的“留守儿童”。当知心的母亲殷夫人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时,哪吒发泄出心底埋藏的委屈:他们把我当妖怪,我就当妖怪给他们瞧瞧!这个“孩子气”的逻辑无疑叫人心疼。而赤子之心又是如此单纯,父亲李靖“灵珠转世”的谎言让哪吒立刻燃起了希望,忘记了“妖怪”的骂名,走起“替天行道是使命,斩妖除魔我最擅长”的路子。
而让哪吒真正“觉醒”并奋起与命运勇敢抗争的却不是父丽的谎言,而是父亲深挚真实的爱。有一首赞美父爱的歌唱道:“我们都不善表露,可心里全都清楚。”事实上,很多像哪吒一样的例子告诉我们,爱是需要“表露”的。好在飞猪风火轮“时光机”起到了关键作用,回放了李靖偷偷拿命换儿子的动人情节。哪吒明白了父亲的爱后,也接受了父亲的教导,靠自己决定自己是谁。
谁是仙?谁是魔?敖丙和哪吒彼此是“唯一的朋友”,却在陈塘关之战中最终相遇。仙气的“灵珠”敖丙在战斗中一度扮演了“恶”的角色,尽管是迫于背负龙族使命的“无奈”而选择把陈塘关的百姓全数灭口;相反地,魔性的哪吒选择了拼尽全力去拯救那些把他当成“妖怪”的百姓。那一刻,“灵珠”在杀人,“魔丸”在救人,善与恶都不再“纯粹”。
老子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善和恶原本也从未相离,“善人”会行恶,“恶人”也会做好事。“灵珠”和“魔丸”尚且如此,人也不是单一的善或恶、美或丑、聪明或者愚钝……而更像是“灵珠”与“魔丸”的合体。恰是因为有了内在的“完整”,才给予我们选择成“仙”还是成“魔”的自主。如同影片中的他们,在认清自我后,勇敢地选择做自己,并最终改写了命运,真正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
(道教之音原创文章,原载《中国民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