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道教中的神秘主义道是理论根基术是保障_道教文化 -天然道观

道教中的神秘主义是道教信仰体系中最不能忽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既关联与“道”的理论,又关联与“术”的实践,甚至整个道教都可以融于道教修行者的神秘体验中。在此,从神秘主义入手,一步步深入到道教修行者的神秘体验之中。

一、神秘主义:一种神秘体验

神秘主义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在世俗生活中我们不难发现神秘主义的影子,在宗教世界中更是十分常见。不管对于哪个宗教的研究,我们都无法避开对神秘主义的认识。在最广泛的意义上说,我们通常会把这样一种现象归为神秘主义,就是我们所面对的对象或所经历的事情、体会到的感受等等无法用经验常识或理性推理来描述、解释,超出了人所能把握的领域。甚至我们听到某首歌、读到某个词,突然之间就领悟或顿悟,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在《宗教经验之种种》中说:“神秘主义的最简单雏形,似乎是那种有时一个人一瞥得到的对一个格言或一个公式的意义领悟得更深之感。”神秘主义的这样一种形式不管是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还是在高级的宗教体验中,都是不足为怪的,因为这是一个范围如此之宽广的概念。

但是,神秘主义狭义的含义却似乎将范围限制在了宗教领域内,比较流行的一种看法就是,神秘主义是感受到与神相遇、与神同在、与神合一的神秘体验,是一种神秘的意识状态。这在詹姆斯那里表现地清清楚楚,将神秘主义的核心或关键定位于神秘体验,“它是一种宗教经验的高级形式,在此之中,主体感觉到神或者某个终极实在的在场导致意识的膨胀和超越日常世界的感觉。”甚至宗教在詹姆斯那里就等于个人宗教,等于个验,他认为,有了个人对神圣对象的感觉和品位,才会产生真正的宗教,如果个人丧失与神的交流,丧失了对神圣的切身感觉,宗教也就无从存在。

不管、佛陀、穆罕默德这等超人的创教者,还是其他宗教组织者,都认为神圣的力量最初都源于他们个人与神的直接感通。在此,将个人神秘体验提升到了宗教的至高点,并成为宗教得以成立的基础。

但是,神秘体验的对象,即超自然、超人间的终极实在具有相对性,“此词依体验者所处的文化、有过的经历而得到不同的指称和解释,比如梵、佛性、、上帝、酒神、缪斯、自然、道、天、元气、太极等等。”神秘主义在教中是“与上帝同在”,在伊斯兰教中是“与真主同在”,在佛教中是“与梵合一”,而在道教中则是“与道合一”,进而“得道成仙”。

二、道——神秘主义的理论根基

道,是道教最高的境界。所以得道,就成为道追求的最终目标。那么这个“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以及如何才能“得道”?这两个问题构成了整个道教宗教体系的关键,并成为道教神秘主义的源泉,也是道努力追求神秘体验的根本所在。“神秘主义是融修行术与秘传知识为一体的一门学科,是上升到最高水平的个人宗教。”《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给神秘主义下的这个定义也许最适合于道教,不仅关于道的理论知识具有神秘性,同时如何得道的修行术相对于其他宗教来说也具有更多的神秘色彩。在道教中,前者被称为“道”,后者被称为“术”。

道教所追求的“道”于先秦老子哲学中取其最初意蕴,说道教的理论根基来源于道家哲学似乎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理论家那里,道的理解是多种多样的,但是这些诠释状态都并未超出老子道家哲学体系的解释范围。老子在《道德经》将“道”用明确而又恍惚的语词描述了出来:“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等等。

妄图根据老子的这些话给“道”下一个定义恐怕只是徒劳无功。老子似乎将“道”的整个都表达了出来,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道”作为形而上的创生者,是万物的本体,是万物运作的规律,是宇宙的大全,是天、地、人的总和与合一,是自然随性又有迹可循,创生万有又吸纳万有。也正是“道”的本体性、创生性、自然性、规律性成为道教得以依托的理论根基。然而,形而下的语言怎么能够去定义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形上之道之一丝一毫呢?不可描述性正是“道”之神秘性的所在,也使得道教中的神秘体验有了哲学依据。

同样的,神秘与恍惚也给与道合一、得道成仙提供了最终的可能性,既然任何词汇都是多余的,都是不合体的、不充分的,这时靠灵魂去体验、努力追求与道合一就成为自然而然之事。

三、术——神秘主义的保障

虽然道教产生之后,对“道”有新的阐释,但这个哲学基础是根深蒂固的。“道”依旧是飘渺无定、玄乎幻化但又最实在的存在。但如何、如何得道却成为道教的主要特征。得道的途径与的手段被称为“术”,术在道教中即使不是比“道”更重要的,也是和“道”同等重要的。

道教具有不同于教、伊斯兰教等“一神教”的独特性,按照帕林德尔在《世界宗教中的神秘主义》中的看法,道教并不是一神论,而是一种一元论。它的一元性只体现在对于“道”的追求,得道才能成仙,“道”不是神。也即道教中的神仙是人而成的,并不是像教中的上帝那样,是异于人的最高存在,是异于人的纯粹他者。“道教的仙是凡人修道而成的,仙是道士的楷模和终极目标。道教神仙的实质内涵是道,神仙不过是道的化身。”“道士只要掌握了道教的知识,在道的指导下术,终究可以控制、役使神,还可以使自己最终成为神仙中的一员。”道士追求的是得道,成为在各方面都异于常人的人,“人能学道,则变化自然”,此即成仙的神秘状态。神仙是人而非神为得道成仙提供了最实在的现实可能性。

道教不同于教、伊斯兰教等一神教的另一个特征是,道教不仅需要信,更需要修,甚至修比信更易于达到“得道成仙”的终极目标。“道教固然有信仰的要素在内,但单纯信仰是不可能达到道教的终极目标的”,也就是说只有信仰是远远不够得道成仙的,这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教的“因信称义”。此时“术”作为“得道”的途径、的手段似乎变得比“道”更为重要。“术也者,所以制物也,动静之数也。凡此皆道也。”“术者,变化之玄伎也。道无形,因术以济人。人有灵,因修而会道。”

所以,道士们只有按照“之术”,才有望“会道”。“道”只有一个,是唯一的,但是“术”却是各种各样、杂而多端的,这些道术,大致可以分为六类:

一是养生术,如沐浴、服食、辟谷、存思、内视、、导引、行气、胎息、房中、武术等等。这是道士个体、以养命为主的种种方法。

二是神仙术,如内丹、外丹等等。这是道士直接追求“与道和真”,成仙不死的方法。

三是自然之术,如望气、观星、历法等。

四是教团科仪之术,如戒规、轨范、斋、醮、符、箓、祈禳、卜筮等,这是道士群体修道和济世度人的种种方法。

五是伦理之术。

六是王道之术。

这些道术无需一一加以解释,但是每一个都潜存着神秘气息,由内至外、由个人到群体。即使它们没有表现出现实的神秘性,就像“道”一样,仍然是道士们追求神秘体验的最坚实根基,是获得神秘体验的终极保障。在“道”的理论根基下,加以“术”的恒久,道士才有成仙的可能性,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四、道教神秘主义的特征——以陶弘景为例

至于得道成仙是怎样一种神秘状态,在此以陶弘景的神秘体验为例,了解道士们追求的终极目标到底是怎样的,并从中归纳出神秘主义在道教的一些特征。

陶弘景(公元456—536),南北朝时期最著名的道教学者之一,是上清派道教神学体系的奠基者,“所学之博,所著之丰,所论之精,可谓学究天人,贯通百家”,他的思想成就最终是源于他亲身的神秘体验,在感受“大道”、与“神真”交流中丰富与完成自我的信仰与实践。“梦与神秘体验是陶弘景的道家信仰与实践中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通过他的梦及神秘体验,陶弘景不断与神真交流并得到关于道教实践、幽冥世界及死后命运的诰示,可以说,陶弘景的梦与神秘体验贯穿了他的信仰与宗教实践。”

在现存关于陶弘景生平资料的记载中,他“于石头城中忽得病”而“豁然自差,说多有所睹见”,这是他最早的一次神秘体验。“年二十九时,于石头城中忽得病,不知人事,而不服药不饮食,经七日乃豁然自差,说多有所睹见。从此容色瘦瘁,言音亦跌宕阐缓,遂至今不得复常。”从陶弘景的这次神秘体验中我们可以归纳神秘主义的几个特征。

第一,神秘体验一般是忽然发生的,不在体验者的日程计划中,陶弘景是忽然得病的,在得病的这个过程中有所睹见。并不是体验者想发生什么就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如他们所愿,而是在神秘体验的整个过程中,体验者都是出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完全被体验对象所把握,体验者的感觉、意识都被这个至大的对象所占据。在道士陶弘景这里,他也许不会预料到自己会通过得病这种方式进入另一种境界,他完全不知人事,世俗世界暂时被他所体验的神秘世界所取代。在此,体验者主动的作为是无效的,觉得自己的意志突然停止了,就好像被一个更高的力量所把捉。

但是,这并不是说体验者经历到神秘体验完全是异己的原因所造成,这肯定离不开体验者持久的,“术”的作用在这里体现出来。没有“术”,只是空心地等待,盼着有一天能够得道成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被动”只是相对于体验者的体验过程而言的。

第二,神秘体验是纯粹个人的、完全私人的经验,这种神秘感受不关乎任何其他的个人。陶弘景的这次神秘体验其实就暗含着是他个人亲身的体验,别人无法通过他“得病而睹见”的经历去体悟“睹见”后的神秘感受,当然也无法否认或拒绝,有的只是包容、开放与同情的理解。詹姆斯在《宗教经验之种种》中说:“神秘状态,在充分发展之时,通常是,而且有权利作为,对于经验它的个人绝对有权威的经验。”并且,“这些状态并不发生什么权威,能使立于其外之人也有不评审就接受它的启示之义务。”也就是说,别人无法否认陶弘景的这次“睹见”,陶弘景当然也无法强迫别人来承认他的“睹见”。

第三,神秘体验对于体验者来说,是靠日常经验与理性推理都不可能得到的状态,所以这是一种至关重要、意义重大的经历。用詹姆斯的话说就是,神秘状态具有“知悟性”。“神秘状态是见到按步而进的理智所不能测的深理之澈悟状态。这些状态是洞明、启示……充满着意蕴与重要。”“陶弘景的这次神秘经验使他在身心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从与神真的交流中获得了关于道教信仰与实践的重要指示。“对于陶弘景而言,感遇仙真、得领诰绶并不是一个飘渺和虚幻的经验,而是可遇、可求亦可证的宗教实践和精神生活”。

当然,这里并没有具体描述陶弘景“得病”而“睹见”到底“睹见”了什么,但是却不能否定他的梦及神秘体验是他与神真交往的方式,也不能否定这是他获得如何正确修行之方法的途径。陶弘景曾经在炼丹有成之时乞感仙真诰绶:“累年所得,一皆埋藏,而十八年飞华虽无杂色,光彩特异,欲试作黄白,以验成否。是夕摄心乞感。忽见有人来。朦胧如烟云中,语曰:不须试,试亦不得。……于是乃不试。”在这里,我们清楚地看出陶弘景得到了仙真的指示,这并不只是一次虚幻的神秘体验,而是一种获得知识的途径,只不过这种知识在体验者那里比在非体验者那里多了更大的权威性与确定性。

另外,在道教的神学体系中,神秘主义多了一个在其他宗教可能没有的特征,这就是体验者于神秘体验后身体的变化。“形神合时,是人是物;形神若离,则是灵是鬼。若非离非合,佛法所摄;亦离亦合,仙道所依”,形与神都是道士们追求的至高目标,人的自然寿命是有限的,靠修道所得的肉身上的“长生不老”则是极好的,“得道成仙”,超越生命的局限,所以身体的变化于过程中是至关重要的。

陶弘景以及其他的一些道士在经历神秘体验时,形神是分离的,神去负责与仙真的交流,神秘体验结束后,形神又合一。但是得道成仙并不是要去另一个神仙世界,而是于生活中、于实践中形神亦离亦合,自身,功德社会。只是在神秘体验这个过程中,身体依然扮演一个暂时衰弱甚至消失的角色,“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在神秘体验中,陶弘景并不是用眼睛或用身体去与仙真交流、契合的,而是神交或灵交。闭上肉体的眼睛,张开心灵的眼睛,才能廓除身体的局限与障碍,完全将自己置于与仙真的纯然关系中,感受大道的指导与感化。

五、结语

神秘主义在道教中既有与其他宗教相似的普遍特征,又有道教作为道教本身的具体特征。但是在上文陶弘景神秘体验之例以外,神秘主义还有另外的特征,比如说,神秘体验一般是不可言说的,在时间上具有暂时性,同时也会伴有体验者或愉悦、或喜乐、或痛苦、或迷醉的感受等等。无论我们怎样定义神秘主义,怎样详述神秘主义的特征,神秘主义的实质在神学家或宗教学家那里却是普遍同意的(有时心理学家也会持同样的看法,比如詹姆斯),本质上就是一种与超自然、超人间的力量的交流或契合,只是不同的宗教因其教义与信仰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表达。更重要的是,对于神秘经验,我们作任何判断似乎都不达其意,有的只能是宽容、开放以及同情的理解。

(苏蓓蓓,原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宗教学硕士,现为中央党校2016级哲学博士,投稿的论文题目是《浅析道教中的神秘主义》,本文由删节,转载请注明出处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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